智者慧言丨与茶终始,一味清苦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 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痛苦的芒上

 

这是天才的诗人、“麦地之子”海子不朽的诗句。

 

这个发现了“麦地”在诗歌中独特意象的赤子,和别人齐声赞美麦地金黄的色彩、丰收的喜悦不同,他独独感受到了“麦地”的另一面:痛苦。因为麦地蕴含了父辈的艰辛、大地的奉献,以及自然无私的馈赠,这些并不为人珍惜,这情义之重让诗人纯洁的心感到无力回报之痛。

 

生命总是这样,美好中总是有痛苦,而智者的思维总是能比别人深入一步,他们珍惜美好,但不粉饰,他们承认痛苦,直面痛苦。

 

 

世间万事万物,本质是相通的。

 

历史坐标往上推600年,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异端”思想家明代的李贽写出来一篇屹立文海的不朽奇文《茶夹铭》:

 

唐右补阙綦毋旻著《代茶饮序》云:“释滞消壅,一日之利暂佳;瘠气耗精,终身之苦斯大。获益则归功茶力,贻害则不谓茶灾。”余读而笑曰:“释滞消壅,清苦之益实多,瘠气耗精,情欲之害最大。获益则不谓茶力,自害则反谓茶殃。”吁!是恕已责人之论也。乃铭曰:我老无朋,朝夕唯汝。世间清苦,谁能及子?逐日子饭,不辨几钟,每夕余酌,不问几许。夙兴夜寐,我愿与子终始。子不姓汤,我不姓李,总之一味清苦到底。

 

本文驳斥了古人关于有茶而利,无茶则灾的观点,不认同把茶捧得高高的风月高雅之态。从他对茶的深刻理解,以万物相通的朴素观念,指出无论人怎么毁誉,茶本质上即不是为“利人”,也不是为“灾人”,茶只是“清苦”之物,淡然自适。自己敬重茶这一点,视茶为一生老友,与茶相伴,一生清苦到底。

 

古今中外,茶美文无数,但称得上奇文的极少,本篇首推茶奇文第一。

 

何谓奇文第一?

 

自古文人名士多饮茶,也多有咏茶佳作,多赞美茶之利,茶之美,茶之雅,茶之甘,但李贽李卓吾却从本质着手,逆向思维,他观点独特又深刻,一言道出了茶的本质以及人生处世的共同基调——清苦。

 

是的,清苦。

 

因为茶处于高山僻谷,日晒雨泡,餐风露宿,与大树杂草共生,竞争生存资源;和环境气候抗衡,努力存活,在自然中求得一份生命力,它生的并不轻松,也一点不高贵。人们发现了他的饮用之效,将它做成佳茗,但它本意并不为人而存活,清苦而生,不卑也不亢。虽遇水显味,但也是苦中带甘,而不是一味甘甜媚人。

 

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有生皆苦,众人皆孤独。人生中有不少的幸福和快乐时刻,但是更多的是无尽的劳作,不断的责任,时时存在的空虚和寂寞,诚如托尔斯泰所说:人生是一项沉重的工作,不是享乐。

 

所以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一生反复推石上山的寓言才如此让人感到悲壮。为了躲避这种人生的宿命,为了反抗一切虚无和痛苦,我们珍惜美好,我们追求意义,我们渴望理解。

 

但终其一生,身外的物和人会渐走渐远,最后发现,这一生不过也是自己和自己周旋,自己教育自己,自己理解自己,自己陪伴自己。

 

人生天地间,忽如独行客,又寂如单飞鸥。

 

所以,深刻如李贽这样的智者,会承认茶和人生的本质,接受事实——茶不是为了有用和媚人,它清苦而坚定,苦中回甘,不负懂它的茶客,可以信任,可以长伴,这其实和人很像。

 

这种对茶的认识,日后被日本茶圣千休利发扬光大,那就是“诧寂”。

 

如李贽这般,甘愿和茶相伴“清苦到底”,像极了佛家讲的“苦海慈航”。

 

承认并接受事实,是人生直面和超脱的智慧法门。

 

忍受得了这“清苦”,才算真会饮茶,才算活得明白。

 

来源:儒风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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